苏东坡｜贬谪怕什么，让我与沉香作伴活得潇潇洒洒

"扫地焚香闭阁眠，簟纹如水帐如烟。客来梦觉知何处，挂起西窗浪接天。"

——《南堂》诗五首其五

名士苏东坡，不是正在被贬，就是在被贬的路上。当年，苏轼因“乌台诗案”被贬黄州，受到转运使蔡景繁的关照，在黄州城南江边驿站增修房屋三间。此处居所位于临皋亭旁，俯临长江，取名南堂。

这首诗描述的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呢？夏日里，在江边的南堂焚起香来午睡，竹席编制细密，纹理如水波；纱帐轻薄，朦胧随适。

你看，人在逆途中，还能焚香闭阁、酣然高卧，多么潇洒！

▲北宋《苏轼行书治平帖卷》 （局部）故宫博物院藏

在东坡先生的人生中，贬谪是常见的，香是不可缺少的——正如高枕自处与交友论道一样。

黄庭坚与苏轼相识第二年，作 《有惠江南帐中香者戏赠二首》赠苏，其一云: “百炼香螺沉水，宝熏近出江南。一穟黄云绕几，深禅想对同参。”

诗歌的主题，从分析“江南帐中香”的成分与香味入手，进而演进到参禅。对此，苏轼回曰：

四句烧香偈子，随风遍满东南;
不是闻思所及，且令鼻观先参。
万卷明窗小字，眼花只有斓斑;
一 炷烟消火冷，半生身老心闲。

​万卷书籍中的小字密密麻麻，我坐在明窗之下也没法看清楚，只是一炷香烧完，心中是平静的——这其中自有一种放下的达观。而这达观，是借香内寻的一种自我开解。其中的钥匙，在“鼻观”二字。

所谓“鼻观”，来自《楞严经》中的一段典故：
香严童子，即从座起，顶礼佛足，而白佛言: 我闻如来，教我谛观，诸有为相。我时辞佛，宴晦清斋。见诸比丘，烧沉水香。香气寂然，来入鼻中。我观此气，非木非空，非烟非火。去无所著，来无所从。由是意销，发明无漏。如来印我，得香严号。尘气倏灭，妙香密圆，我从香严，得阿罗汉，佛问圆通，如我所证，香严为上。

以鼻来观沉水香，是来悟道的。

▲元 赵孟頫(传) 《西园雅集图》中刘泾与圆通大师焚香清谈的情景 台北故宫博物院

《西园雅集》是北宋名士苏轼、黄庭坚等十馀人在驸马王诜庭园宴集的故事。《西园雅集》世传多个版本，此幅图与院藏仇英《西园雅集图》同一稿本，托名赵孟頫，成画时间约于明代。

自己开悟可不算，东坡先生还要借香劝人：沉香为君子，既然坚贞超迈、卓尔不群，便不必计较寻常际遇，不得者，且潇洒放手，也无不安心处。

绍圣元年以后，苏轼苏辙兄弟被一贬再贬，苏轼由惠州又到儋州，弟弟苏辙则由筠州又到雷州，恰逢苏辙六十寿诞，六十四岁的苏轼以儋崖之沉香——沉香山子做寄礼，并作 《沉香山子赋》送之。

在此赋中，以沉香山子隐喻君子以激励弟弟。此中提到大量香料，并通过对比来突出海南沉香的品质，如杜衡和菖蒲使用过量会导致中毒；麝香有很多忌讳，且本味腥膻；苏合香貌似香料，其实质属荤，用多了却能使人乱性等等。

而后笔锋一转，点出“每求似于仿佛，或鼻劳而妄闻。独沉水为近正，可以配薝蔔而并云。矧儋崖之异产，实超然而不群”，后又详解其香之筋骨：“既金坚而玉润，亦鹤骨而龙筋”，在檀香不浓不妖而经久不衰的香面前，其他的香木就只能用来烧饭、熏蚊子了——典型的明说香、暗评人。

为何身居贫瘠，心却潇洒坦然？机关也在其中：小人当道，君子自然落难，这也是很自然的。身境逼仄而心境广，自然潇洒可泰然自处。

这沉香中所喻的，是弟弟苏辙，也是自己。

▲明 佚名 《十八学士图之琴》 台北故宫博物院

文人向来视古琴为精神礼器，与为文作画、悟道参禅一并视之，故而有琴供一说，香事即为琴供之一。宋人赵希鹄《洞天清录》中说：“焚香弹琴，惟取香清而烟少者。若浓烟扑鼻，大败佳兴。当用水沈、蓬莱，忌用龙涎、笃耨、儿女态者。”——其中水沈、蓬莱都属沉香。

而提起静心平气，不单单在意识中，也在医理中。事实上，很多香料都是可以直接入药的，《本草纲目》录香木35种，沉、檀、龙皆在其中。

写海南沉香有言：“占城(越南)不若真腊(柬埔寨)，真腊不若海南黎峒。黎峒又以万安黎母山东峒者，冠绝天下，谓之海南沉，一片万钱。”，可见其贵。又言：“去恶气，清人神，通气定神，舒缓情绪”，即见其用。
此外，顾元交《本草汇葵》、刘若金《本草述》、张璐《本经逢原》、浦士贞《夕庵读本草快编》、王如鉴《本草约编》等药书“香木”中，沉香均列其中。

▲清《沉香砂花等药底薄》 故宫博物院藏